我们就像这个大家庭的其他成员一样,与学术界其他领域没有本质区别,但我们也应该认识到,我们并不简单。显然,在讨论人文学科内部的研究评估时,我们正面临着一系列复杂的问题,复杂在于一些参数、角度、相似性、议题等方面,举7个方面来说:
1. 在人文学科内部的几个学科之间,科学实践存在着实质性的差异。这些差异会对质量指标的选择产生影响。在某些领域,一群学者在一个共同项目上一起工作(比如对一个理论的检验),因此他们一起在期刊上发表文章,这对引文的分析或许是有用的。在其他领域,各人从事不同的工作,单独发表各自的论文,因此对于引文的分析可能没有那么有用。
2. 人文学科文章和专著的半衰期与许多其他科学领域相反,我们人文学者的许多成果可以产生长远的影响。事实确实如此,比如医学方面的许多研究会在2到3年甚至更短的时间内过时。
3. 在人文学科的不同领域,研究的目标和成果是不同的。与理论物理学等领域的学者不同,人文学科的许多研究都有保护、揭示、保存和解释国际和/或国家遗产的目的,甚至可能承担着社会赋予的使命。尽管不是所有的学者都喜欢或接受它,但社会通常是这样看待我们的。如果我们不担起这份责任,还有谁会?这意味着,这类研究的成果将不仅在科学期刊上发表文章,而且还将在大型数据库的建设和大型数据集的开放、目录展览、考古遗址的发掘等方面得到体现,譬如档案馆、博物馆、图书馆里无数的历史和文化资料。数据集和书籍都是人文学科提供的实验室,这使得我们的工作变得和其它领域在Science中的一样宝贵。
4. 人文学科的目标群体是多样的。一方面,与其他科学领域一样,我们的知识积累面向我们的同行,另一方面,我们也要服务大量的非学术受众。人文学者面对的问题之一,就是如何定义这个更广泛的群体,并证明我们与他们的关系。天文学家发现的科学知识,也可以成为新闻,而后者被人文学者视为核心业务。但事实并不总是如此,我们有巨大的问题需要解决。我没有答案,但我认为在同行评议的范围内可能有解决方案。
5. 人文学科的出版渠道将会发生变化。在某些领域,传统专著仍然是传递我们知识的主要甚至是唯一被接受的方式,比如在历史或文学研究的许多领域。然而,在某些领域,杂志上刊登的文章已经取代了更传统的专著,比如语言学。在这些领域,专著主要是为了普及知识或者用于课堂教学目的而编写的。
6. 与这一切相关且高度敏感的是我们学术工作的语种。“敏感”,是因为在学术讨论中往往有民族主义的一面,即便它是隐藏的,不常明确提及的。争论常常以这种形式出现:因为我的研究对象是荷兰诗歌,所以我不得不用荷兰语写它。由于研究领域的语言性质,必须有英语以外语种的期刊。与此相关的还有更感性的理由:像荷兰这样的国家有自己的文化遗产,学术界应该尊重它的独特性,允许用荷兰语进行高质量的学术工作。
当然,也可以用其他国家来代替荷兰。按照这一思路,用荷兰语写波兰小说的人不会对科学做出贡献,而用波兰语写同一主题的人则会。我不相信这样的推理足够信服,但我也意识到我的反论点是可以被争论的,而且会有人参与争论。
首先,认为大多数学术专著都是用英语写作的观点是错误的。它看起来、听起来像英语,但并不是真正的英语,它是最佳的学术用语。就像几个世纪前的拉丁语,可以证实,当时那些专家所写的拉丁语和罗马人所说的拉丁语完全不一样。无论一个人的原国籍和母语是什么,它都被公认为科学的通用语,即一种在全世界范围内进行交流的绝佳方式。从这个角度看,一个以荷兰诗歌为研究对象的学者,不应该用荷兰文来阻止世界其他地方的人阅读其成果,这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为什么研究对象的语种要和我们学术交流的语种有关系?只用荷兰语写荷兰诗,会使世界对这一主题一无所知。
同时,任何想要在某一语言领域工作的人都必须掌握该语言,否则,所有必要的文献资料来源(研究的主要对象)都将无法获取,并且未知。可以从一些最优秀的美国同行身上找到一些例子,例如,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杰出的历史学教授Margaret Jacob学习了荷兰语,因为她对欧洲启蒙运动领域很感兴趣。她不会写荷兰语,也不会用荷兰语进行学术交流,但她知道如何阅读材料,她的书和文章都是用英语写的。
民族主义是科学世界的杀手,也是人文世界的杀手。我举的是荷兰的例子,因此比较含蓄。但如果我是法国人或德国人,我也会这么说。再次强调,我是充分意识到新民族主义正在欧洲散播坏种子的情况下说这些话的。
7. 最后一方面是关于人文学科内部的组织水平,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缺乏组织。如果人们仍然认为人文学科是各人写各人书的合集,那么就绝对没必要有内部或外部的组织形式。但是,如果人们认为,对人文学科的这种刻板印象是不正确或者是只有部分正确的,组织就成为一个重要因素。再次强调,我们讨论的问题是非常复杂的东西,而且在我看来应该有几个领域的学者可以得到更好的组织。在学科或其分支学科内,在管理机构(院系、学院、研究机构、人文学院)内,在人文学科的国家资助机构、欧洲科学基金会和/或欧洲研究理事会内,都应如此。
就人文学科而言,有些领域非常成功,同时组织得很好。就像考古学,还有语言学和部分历史学,特别是社会经济史。以语言学举例:这个领域被相互竞争的范式撕裂了——句法、语义学、语音学、神经认知学、转换生成语法与它的反对派。但他们组织良好,共享相同的出版平台,有他们公认的国际会议,愿意从事跨学科项目——只要想想神经语言学在过去十年对语言障碍问题研究的影响就知道了。这部分人文学科已经在与实验室和大量数据集合作了,语言学最近还被列入了欧洲大型科学基础设施路线图(ESFRI-list),这绝不是巧合。
我们都应该照搬语言学吗?当然不是。但我们应该从一个更抽象的角度来看待它组织的过程。我们应该从几个层面着手:从最低层次开始研究一个学科或一组学科领域,比如文学研究,要坚持我们自己的学术领域;与此同时,也许我们应该像挪威、丹麦和比利时那样,在国家层面上组织研究评估过程。当然,借鉴是一个必要的因素,这样我们可以避免立即陷入谷底。我坚信,德国筛选出有限数量的大学,并将它们标记为研究型大学,然后按比例给予它们更多的资金,这是正确的做法。